額頭涼涼的。

有人在替她換冰袋。

這個想法輕輕掠過腦海,像鴿子掠過藍色天空。思維依舊迷糊,但依稀有了些邏輯。

涼宮奈慢慢睜開眼，看到一張凝重的臉。

兔子姬。

“……水。”一出聲，她才發現自己嗓音嘶啞,喉嚨間灼渴得厲害。

正在忙碌的棕發身影頓了頓，望過來。

身體被小心地擡高，一杯水貼在她唇邊。

溫度正好。

沢田綱吉背過身去拿東西，涼宮奈瞟了一眼墻上的時鐘。

晚上九點。

她剛收回目光,立刻就發現另一杯水已經等在自己面前了,還有兩粒淺藍色的膠囊。

涼宮奈忍不住皺眉,但還是默默地接過來,吞掉。

“其實等它自己好也可以的。”她低聲道,“我燒得很嚴重？”

“三十八度二，我正在考慮送你去醫院。”

“沒那麽誇張……發燒感冒什麽的死不了人，多睡多喝水就好了。”

沢田綱吉沒出聲，他把水杯放回一旁的桌子上，涼宮奈吞了吞口水，她很確定自己剛剛看到那只握著杯子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……

也許他其實比較想掐的是她脖子？嘛但是發燒真的不是什麽大病嘛……

“繼承的事情怎麽樣了？嘛我覺得你肯定沒問題的啦，”她討好地說，“比起你這邊，我覺得你多關註下獄寺君比較好……我的意思是，獄寺隼人那家夥是守護者裏最讓人操心啊……我這麽覺得啦。”

聲音越來越小，涼宮奈有些不知所措。

兔子姬的表情好奇怪。

那種淡漠的神情，像什麽都不在意，又像是因為要拼命壓抑什麽而故意表現出來事不關己。

但無論屬於哪種，那都不該是出現在沢田綱吉臉上的表情。

至少不該出現在少年綱吉的身上。

“阿綱，你怎麽了？”她擔心地看著他，想到今天她突然就暈倒了，莫非是後面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變故，“Giotto和你說什麽了嗎？”

少年望著她，沈默了下，輕聲說：“你想問的是一世，還是我？”

涼宮奈楞了楞，“那不是一樣的嗎？我問的是你們兩個說了什麽呀。”

“不一樣。”他淡淡道，“如果你問的是一世，那我會告訴你，他說了一堆毫無意義的話後就消失了；如果你問的是我……”

涼宮奈疑惑地看著他，等待下文。

沢田綱吉抿抿唇，轉身端過一個盤子。

“先吃東西。”他說，然後揭開盛著肉粥的瓷蓋。

涼宮奈郁悶了。話說一半什麽的……超影響人食欲有木有。

而且……

“阿綱，藥一般都是飯後吃的吧？”

彭格列十代目僵硬了下，硬邦邦地說：“飯前吃也行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沢田綱吉猶豫了下，低聲說：“不過你以後吃藥的話，要在飯後吃。”

“不要，飯前吃也行。”她笑嘻嘻的，“這是你說的。”

“……我錯了，請原諒我。”他苦惱地皺眉，“飯前吃藥對身體不好，藥效也可能會減弱……”

“知道啦。”她笑吟吟地說，一雙黑眼睛彎彎地瞅著他，“我聽你的，以後都只在飯後吃，就算說明書上寫著要在飯前吃也堅決放在飯後吃~”

“……”沢田綱吉無力地看著她，“你能認真點嗎？”

“我很認真啊。”她做了個投降的手勢，“好吧，你是老大，總之以後吃藥的事就交給你了，飯前還是飯後都隨便你，我吃還是你吃都隨便你，吃一粒還是一瓶一樣隨便你……”

沢田綱吉按了按眉角。“停，奈子，我頭疼……”

“阿綱，我心疼……粥快要灑出來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於是接下來的十分鐘在和平中流過，安靜的室內只有輕微的吸啜聲。

接過空了的碗，沢田綱吉問：“還想吃什麽嗎？”

“嗯……”涼宮奈想了想，“酸奶和橘子。”

沢田綱吉站起來，走了兩步，從書桌最右邊的抽屜裏取出一袋酸奶，放到涼宮奈面前。

“酸奶。”他說，接著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個橘色的球狀物來，托在手心。

“橘子。”

涼宮奈很給面子地鼓掌。

“good job！就這一手，就算將來不當黑手黨你也餓不死，魔術師可是非常受歡迎的職業哦。”

他微微一笑，把橘子放進她掌心裏。

“奈子不喜歡我是黑手黨吧。”他問出這句話，神態自然，仿佛就只是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。

涼宮奈摩挲著橘子。

“也不是……”她一怔，古怪地盯著他，“阿綱你承認自己是黑手黨？”

“有什麽不對嗎？”他神態平靜，“你們不都叫我‘彭格列十代目’嗎？”

涼宮奈呆了下，“但是……”

但是兔子姬可是很抗拒自己黑手黨的身份的啊。

……在那個世界裏，初三的時候就屈服了嗎？

Reborn一定功不可沒吧，惡魔，教壞小孩子……

磨了磨牙，涼宮奈不情不願地說：“沒有，我對你當黑手黨沒什麽意見……”

“是嗎。”沢田綱吉不置可否。

“……嗯。”

房間裏短暫靜默了兩秒，然後響起少年的聲音。

“奈子今天看到Primo了吧。”

璀璨的火花在少女眼中亮起，眼角溫柔地彎下，“嗯。”

沢田綱吉緊了緊垂在身側的手。

“奈子覺得他怎麽樣？”

“很好啊。”她用柔軟得仿佛嘆息的語氣說，“很好。”

她停了一會兒，仿佛在細細回味那個人的樣子，慢慢地，眼光越來越明亮，似有一千顆星星在其中閃耀。

“阿綱，”她微微偏頭，淺笑著望著他，“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的那個故事嗎？那個在雨天裏迷路的小女孩的故事。”

她輕輕地說：“小女孩迷了路，一個人在外面游蕩了很久……”

“然後，”沢田綱吉低低地接下去，“她被一個棕發大哥哥撿到了。”

“對。”她微笑，眼神溫柔如最輕最軟的羽毛，“他把她撿了回去，細心照顧。”

他沒再接下去，她也不出聲。

就這樣靜靜的，讓房間浸泡在沈默裏。

很久，涼宮奈輕輕地舒了一口氣。

“真是沒想到，”她的嘴角高高地仰著，“我從沒想過……哈哈。”

她快活地笑著，簡直樂不可支，邊笑邊說：“搞不好我在天朝的時候就有SK磁場校正器的功能呢，不然為什麽Giotto會到我那邊？”

Giotto，Giotto，Giotto。

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他，那個名字一再出現在她口中，她神情溫柔，無限向往。

沢田綱吉再也抑制不住心裏的冰冷，猛地攥住她的手——

“你怎麽知道那個人是Giotto？！”

涼宮奈楞住。

“我當然知道呀……”

“你不知道！那個人——”他用力將沖到舌尖的話壓回去，受傷般地盯著她，臉色變幻不定。

涼宮奈一動不動。她嚇著了，呆呆地任那只攥著自己的手越收越緊。

她楞楞地望著她，直到少年自己發現他的失控，慌慌張張地松開手，看到那只白皙纖長的手上立刻浮現出清晰紅印。

懊惱地看著她的手，他低低地說：“我去拿藥。”

涼宮奈抿抿唇，將手縮進被子裏。

“沒事。”

他緊緊蹙著眉，轉身出門，三分鐘後他回來了。將那只縮進被窩的手牽出來。

碰到她手背的一瞬間他感覺到輕輕的顫抖。

……更想抽自己了。

忍著陰郁的心情，他將冷敷貼貼在她手背。

“……對不起。”

除了這句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。

涼宮奈靜靜地看著那只貼著藥的手，很久。

“我以為你會替我高興。”她輕聲說，“但你卻生氣了。為什麽？”

沢田綱吉無言以對。

“你說那不是Giotto，那是誰？”她扯起唇角，“難道是你嗎？”

沢田綱吉瞳仁一縮，還不及出聲，就聽到她冷冷地說：“你憑什麽說那個不是Giotto，你看過我記憶嗎？你經歷過我經歷的事嗎？”

心臟抽緊，他的聲音忍不住也冷了，“那麽，你就那麽確信你的記憶沒有任何差錯嗎？”

“我確信。”她揚起下巴盯著他，“那就是Giotto。”

沢田綱吉簡直想冷笑了。之所以最後他沒這麽做，是因為涼宮奈的下一句話很快又過來了。

她說：“阿綱，你要是再說一句懷疑我的記憶的話，就從這間房裏滾出去。”

少女的眼神很冷，非常冷，望在人身上有種刺骨的疼。

沢田綱吉覺得就算是將空調調到十度，然後穿著單衣在裏面待上一整天……

也不會比這更冷。

於是他徹底地無話可說。或者該說他已經失去了說話的**。

認命了吧，只要事關那個Primo，涼宮奈就會不可理喻。

算了吧，反正不過是再來一次而已，不過是歷史重演而已……

不過是再度失去而已。

不論是choice戰，還是涼宮奈，都是一樣的。

失敗，失敗，失敗。

無能為力。

——如果這就是結局，那他為什麽要站在這裏？

Reborn，若你看到我此刻的樣子，是不是又會嘲笑地拿出列恩……

……Reborn。

至少在這個世界，在現在……

在大家都好好地活著的現在……

還不算糟糕，還不到最糟糕的時刻。

要振作。

沢田綱吉告訴自己，不許沮喪。

不許叫苦，不許退縮。

要像個男人的樣子。撐住。

沒錯，讓他想一想，好好想想，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。

涼宮奈見到了Primo，比前世的時間更早，這次是初二。

她依舊認定Primo就是那個救了她的人。

在另一個世界，她接下來就會下定決心，要前往Primo的時代……

眼神驟然銳利。

沢田綱吉想，他明白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麽做了。

“奈子，”他低緩地說，帶著某種不易察覺的安撫，“我向你道歉。”

涼宮奈的表情明顯一緩，她撇撇嘴。“你今天的道歉特別多。”

“真的，我剛才錯了。”他坐在床邊，朝她伸出手，“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，對……你的記憶發表了些不太好的言論。我很抱歉。”

涼宮奈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，“……知道自己不對就好，不用反覆道歉。——餵，別靠我那麽近，手拿開。”

他維持著朝她伸出手的樣子，表情受傷。“你還是不肯原諒我。”

涼宮奈不可思議地望著他，“剛才把我的手捏成這樣的人是誰啊？”她揚揚那只貼著膏藥的爪子。

“所以你不肯原諒我。”沢田綱吉垂下眼眸，那只伸出去的手漸漸垂落。

涼宮奈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，忽然嘆氣。

“真是怕了你了。”

她自己靠過去，伸手將那只垂頭喪氣地耷拉在床邊的爪子捉過來，握住。

“這樣你就覺得我原諒你了？就開心了？”她沒好氣。

棕發少年擡頭，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。

“嗯。”

一瞬間，涼宮奈覺得自己真的在某人身後看到了拼命搖晃的大尾巴……再看看那雙閃亮亮的暖棕色眼眸……

忽然最後一點怨氣也煙消雲散了。

……真是可怕。涼宮奈想，兔子姬只要用這一招，就能屹立攻界不倒了……沒人能對這樣一張臉發脾氣，更舍不得讓他受罪。

而明明不是男生的自己，卻同樣對這張臉無可奈何……

果然是因為喜歡吧。

一小股溫暖緩緩流過心間，涼宮奈這時候真心覺得，剛才那種恨不得拼個你死我活的糟糕氣氛真是沒必要。

是這個人的話，不管怎樣，她總是能多包容幾分的。

因為他是沢田綱吉啊。

“阿綱，我也向你道歉。”她說。

沢田綱吉一怔。

“真的，”她認真地說，“剛才我的態度也不好……太過分了。其實我完全可以好好和你說的。”

她歪了歪頭，笑吟吟瞧著他，“你也原諒我吧？”

沢田綱吉看著她，安靜了一秒。

“我原諒你。”秀氣的眉梢溫柔地彎起，他微笑，“我們和好吧。”

“喲西，那麽為了慶祝奈子和阿綱和好，阿綱，你去把那邊抽屜裏的酸奶全喝了吧。”她指著剛才沢田綱吉拿出酸奶的地方。

“全喝了？”沢田綱吉苦笑，“那裏面至少有十袋酸奶……”

“不用太感激。”涼宮奈笑瞇瞇地一揮手，“我特許你在一個小時內喝完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咦？涼宮奈楞了楞。

“你……真的要喝完的哦，一個小時內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……你都不試下討價還價嗎？”

沢田綱吉凝視她，“那不是慶祝和好的表示嗎，怎麽可以討價還價？”

涼宮奈一瞬間覺得自己真的有點過分了……

人家誠心誠意地想要和好，而她卻趁火打劫，提出如此苛刻的不公平條約……她知道沢田綱吉不像她可以把酸奶當飯吃，這小子喝三袋就極限了……

“算了，你喝一袋就好。”涼宮奈決定亡羊補牢，“重在心意嘛，一袋和十袋都一樣的。”

“嗯？奈子說什麽呢。”沢田綱吉正從抽屜裏往外丟酸奶，他手旁已經堆起了一個酸奶小山包，“十袋和一袋當然不一樣，如果一口氣喝掉十袋的話，我就會因為酸奶中毒而住院啊。”

“……才沒有那種病吧，酸奶中毒什麽的從來沒聽過啊！”

涼宮奈確定了，這家夥不值得同情！讓他喝酸奶喝到死吧！

“唔，一共二十三包。”

他走過來，將酸奶便利包們嘩啦啦地倒在涼宮奈面前。

涼宮奈自己也震驚了，她沒想到自己的小奶屋日積月累下來竟然有了如此可觀的儲蓄量……

她糾結地看著那些酸奶，琢磨著一個人如果在一小時內把這些全幹掉會不會真的……酸奶中毒。

“那麽，”沢田綱吉眼睛裏是滿滿的笑意，“我開動了。”

“第一包。”

“第二包。”

“第三包。”

……

十分鐘後，沢田綱吉將第七個空掉的酸奶包擲進垃圾桶，然後慢條斯理地把手伸向第八袋酸奶……

“等下！”涼宮奈突然出聲，沢田綱吉微笑著望過去，“怎麽了？”

涼宮奈看著他，猶豫了好一會兒，還是道：“阿綱，不行的話就不要勉強了……”

“沒有啊。”笑得更深，沢田綱吉撕開酸奶袋，涼宮奈眉角一跳。

“不難受。”他笑著說。

涼宮奈咬了咬唇。

第八袋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